心底的聲音 --- iastist

剛開始學琴不久
有一次正在上大提琴課的時候, 同學 Luis 闖了進來


老師問他要做什麼, 他說想來聽聽音樂
當時我的大提琴課常常充滿挫折, 因為理念還無法化成具體的琴聲....
這堂課也是如此, 老師敎的左手技巧, 懂歸懂, 就是做不到
還好 Luis 來了, 其實上課時間也差不多了
我們一起聽音樂


老師的琴房裡有唱盤和喇叭, 還有一些唱片
問問 Luis 要聽什麼......


"Antonio Janigro!"


"好啊!" 老師抽出一張唱片, 封面有 Janigro 倚著琴盒帥氣的笑容


"哪一首?" 老師又問


"Vivaldi D 大調!" Luis 毫不猶豫


什麼 Vivaldi D 大調啊? 我完全不知道這首曲子
但是, 光是大提琴協奏曲, Vivaldi 就寫了將近三十首, 有誰仔細全部研究過啦?


這張唱片上, 我記得好像還有 Haydn 和 Boccherini 的協奏曲
當時拿起唱片封套來看......
什麼! Vivaldi 這首 D 大調居然原本是小提琴協奏曲 (Op.3, No.9)
那麼些大提琴協奏曲還不夠嗎? 還撈過界去拉他的小提琴協奏曲


可是, Janigro 演奏的這首 D 大調協奏曲, 卻讓我聽了之後足足好幾天失魂落魄
甚至到現在, 那單純而真誠的第二樂章, 總是留在心底



漸漸從 Janigro 的琴聲醒過來之後, 馬上去找這張唱片, 都找不到, 也沒有 CD
後來查到 RCA 還出版了錄影, 可是又訂不到
無奈買了 Paul Tortelier 的錄音來聊勝於無.....
Tortelier 的演奏也很好啦, 只是.....就是不如 Janigro 那麼細緻, 那麼體貼入心



很快的, 十年過去了, 我回到台灣
有一次, 跟 Yellow 的老師 Dr. Platt 討論室內樂
她突然問我有沒有聽過 Janigro 的錄音....


有啊有啊!! 我馬上說他的 Vivaldi 協奏曲最得我心
Dr. Platt 開始說她曾經在歐洲的音樂營與 Janigro 共事過
"他呀, 上大提琴課非常有耐心."
"他可以為了一個小小的動作, 輕輕扶著學生的手"
Dr. Platt 連說帶比....."就這樣, 停在那兒, 十分鐘..."
我看著, 也跟著嚮往 Janigro 的大提琴課, 想像這義大利音樂家敏銳善感的演奏和細心耐心的引導



其實, 在第一次聽到 Janigro 演奏的兩三年後, 我也試著要學這首協奏曲
音符並不是很複雜, 可是要如何拉出那種單純, 溫柔婉轉而又無比深邃, 充滿堅定熱情的聲音呢?
試了又試, 自己的琴聲老是輕浮而騷動不安
當時搞不清楚, 為什麼拉不出像 Janigro 那樣的聲音


回台灣之前, 跟老師借了這張唱片, 拿去圖書館聽
一邊聽, 一邊卻想起許多小時候聽到的聲音
Janigro 的弓, 居然很輕巧的就勾起了我原本以為不記得的許多聲音.....
爸媽的聲音, 阿嬤的聲音, 弟弟妹妹的聲音, 鄰居的聲音,
老家大門口椰子樹的聲音, 小時候養的狐狸狗的聲音,
朋友的聲音, 在幼稚園時從單槓摔下來跌斷手的聲音.....


原來, 幾弓之間, 包含的是自己的過去, 現在, 和未來
是自己的聲音, 不是 Janigro 的聲音



這幾天, 又有幾位同學開始練習運弓
看著他們怯生生的樣子, 自己倒是百感交集起來
不知道他們一邊拉琴, 是否也有心底的聲音, 不吐不快?


這幾年來已經放棄尋找 Janigro 這張唱片
也許, 即使真的找到了也不會是那麼重要
我老是聽著 Tortelier 的錄音, 想的是 Janigro 拉琴的聲音
心裡演奏的又是多少原本想不起來的聲音
像是躲到心裡的秘密基地


我幫同學練習運弓, 也試著拉他們的手來引導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會感覺到我心底的聲音
一弓又一弓, 慢慢地拉過去....
有同學說......老師, 我拉得好難聽喔!!
我看著她, 微笑跟她說....不要被聲音騙了....


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也會發現心底的聲音
是不是也會一邊拉琴一邊聽著心底的聲音
不再患得患失, 為了外在的聲音






原文出處：iastist